2011年12月7日 星期三

讀〈法蘭克人史〉



以純粹閱讀的角度來說,這本書味如嚼蠟。


想嗑掉這本味如嚼蠟的書,最基本的門檻是先讀過一本西洋文化史加上西洋中古史,可以的話再熟悉一些聖經的故事。


這本中國商務印館所出版的中文序言:「〈法蘭克人史〉是六世紀法蘭克國家歷史的主要著作。作者都爾主教格雷戈里于公元538年出生在一個高盧-羅馬的世家望族,父母兩系都是羅馬元老的後裔。」


中文序言同時提到:「〈薩利克法典〉和〈法蘭克人史〉通常被視為墨洛溫王朝早期最重要的兩部史料....後者則為六世紀,特別是它的後半期的法蘭克國家生活描繪了一幅生動的畫面。」


這就點出了此書的重要性,但「生動」就有待商榷,那得透過一些歷史專業的歷史想像力。


J.W.Thompson在〈歷史著作史〉第九章蠻族入侵時期的歷史學家裡提到:「這個時期歷史家很少,而且其中沒有一位對那個時代有廣闊的眼界....大多數的作家都是教士,他們這類人眼光狹窄。」同時在評論〈法蘭克人史〉稱許此:「(西羅馬帝國亡國後)至加洛林王朝文藝復興之間,拉丁西方最偉大的著作。」


倒底有多偉大呢?


中文版的序言引用作者格雷戈里在另一本著作〈教父列傳〉中所言:「我不曾在語法方面受過訓練,也不曾從異教作家的完善風格方面受到教益,但是神聖的奧弗涅主教阿維圖斯教父的影響把我專門引向教會作品。」從這三點加以敷衍,以〈伯羅奔尼撒戰史〉為例,即使年代更為久遠,同樣經過輾轉重譯,中譯本仍可感受到書中的文采熠熠生輝。比較之下格雷戈里的文采顯然是嚴重地退化。


而且書中過分強調教會與神學事務。中譯本序言:「S. 迪爾教授在論及格雷戈里這本書中關於宗教迷信的記載時指出,假使他不這樣做,那就會違背他自己最深摰的信仰,也會為他的時代留下一幅殘缺不全,使人誤解的畫面。」


序言中更評論這些不時穿插在書中荒誕不經的迷信事件,是沒有多少價值可言,但若從文化史的角度解讀,則會變得有趣多,但這需要更多西洋文化史的知識背景做為閱讀的基礎。


基本上就純粹的閱讀角度,並不推薦這本書的閱讀。


不過就史書而言,該承載哪些事物引起我高度的興趣。


〈法蘭克人史〉事實上有它的著作體例,在西洋史學著作裡類似年代紀之類的作品,千篇一律地從起初,神創造天地....寫起。但編輯雜亂無章,讀起來像是中文裡頭不太有頭緒的史料,如筆記之類的。


若比較同時期中國正史著作,從體例上的「本紀,列傳,志,表」可以互補的關係,以及言簡意賅的敘述方式,中文正史比起同時代的歐洲是超前許多的,更何況這個超前是在漢書的東漢就已確立,至南北朝的戰亂時代都沒有墮落的跡象。
以下就以〈隋書 李密傳〉為例:



李密字法主,真鄉公衍之從孫也。祖耀,周邢國公。父寬,驍勇善戰,幹略過人,自周及隋,數經將領,至柱國、蒲山郡公,號為名將。密多籌筭,才兼文武,志氣雄遠,常以濟物為己任。開皇中,襲父爵蒲山公,乃散家產,賙贍親故,養客禮賢,無所愛吝。與楊玄感為刎頸之交。後更折節,下帷耽學,尤好兵書,誦皆在口。師事國子助教包愷,受史記、漢書,勵精忘倦,愷門徒皆出其下。大業初,授親衛大都督,非其所好,稱疾而歸。


及楊玄感在黎陽,有逆謀,陰遣家僮至京師召密,令與弟玄挺等同赴黎陽。玄感舉兵而密至,玄感大喜,以為謀主。玄感謀計於密,密曰:「愚有三計,惟公所擇。今天子出征,遠在遼外,地去幽州,懸隔千里。南有巨海之限,北有胡戎之患,中間一道,理極艱危。今公擁兵,出其不意,長驅入薊,直扼其喉。前有高麗,退無歸路,不過旬月,齎糧必盡。舉麾一召,其衆自降,不戰而擒,此計之上也。又關中四塞,天府之國,有衛文昇,不足為意。今宜率衆,經城勿攻,輕齎鼓行,務早西入。天子雖還,失其襟帶,據險臨之,故當必剋,萬全之勢,此計之中也。若隨近逐便,先向東都,唐禕告之,理當固守。引兵攻戰,必延歲月,勝負殊未可知,此計之下也。」玄感曰:「不然。公之下計,乃上策矣。今百官家口並在東都,若不取之,安能動物?且經城不拔,何以示威?」密計遂不行。


玄感旣至東都,皆捷,自謂天下響應,功在朝夕。及獲韋福嗣,又委以腹心,是以軍旅之事,不專歸密。福嗣旣非同謀,因戰被執,每設籌畫,皆持兩端。後使作檄文,福嗣固辭不肯。密揣知其情,因謂玄感曰:「福嗣元非同盟,實懷觀望。明公初起大事,而姦人在側,聽其是非,必為所誤矣。請斬謝衆,方可安輯。」玄感曰:「何至於此!」密知言之不用,退謂所親曰:「楚公好反而不欲勝,如何?吾屬今為虜矣!」後玄感將西入,福嗣竟亡歸東都。


時李子雄勸玄感速稱尊號,玄感以問於密。密曰:「昔陳勝自欲稱王,張耳諫而被外,魏武將求九錫,荀彧止而見疏。今者密欲正言,還恐追蹤二子,阿諛順意,又非密之本圖。何者?兵起已來,雖復頻捷,至於郡縣,未有從者。東都守禦尚強,天下救兵益至,公當身先士衆,早定關中。迺欲急自尊崇,何示不廣也!」玄感笑而止。


及宇文述、來護兒等軍且至,玄感謂密曰:「計將安出?」密曰:「元弘嗣統強兵於隴右,今可揚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關,可得紿衆。」玄感遂以密謀,號令其衆,因引西入。至陝縣,欲圍弘農宮,密諫之曰:「公今詐衆入西,軍事在速,況乃追兵將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據關,退無所守,大衆一散,何以自全?」玄感不從,遂圍之,三日攻不能拔,方引而西。至於閿鄉,追兵遂及。


玄感敗,密間行入關,與玄感從叔詢相隨,匿於馮翊詢妻之舍。尋為鄰人所告,遂捕獲,囚於京兆獄。是時煬帝在高陽,與其黨俱送帝所。在途謂其徒曰:「吾等之命,同於朝露,若至高陽,必為葅醢。今道中猶可為計,安得行就鼎鑊,不規逃避也?」衆咸然之。其徒多有金,密令出示使者曰:「吾等死日,此金並留付公,幸用相瘞。其餘即皆報德。」使者利其金,遂相然許。及出關外,防禁漸弛,密請通巿酒食,每讌飲喧譁竟夕,使者不以為意。行次邯鄲,夜宿村中,密等七人皆穿牆而遁,與王仲伯亡抵平原賊帥郝孝德。孝德不甚禮之,備遭饑饉,至削樹皮而食。仲伯潛歸天水,密詣淮陽,舍於村中,變姓名稱劉智遠,聚徒教授。經數月,密鬱鬱不得志,為五言詩曰:「金風蕩初節,玉露凋晚林。此夕窮塗士,空軫鬱陶心。眺聽良多感,慷慨獨霑襟。霑襟何所為?悵然懷古意。秦俗猶未平,漢道將何冀!樊噲巿井徒,蕭何刀筆吏。一朝時運合,萬古傳名器。寄言世上雄,虛生真可愧。」詩成而泣下數行。時人有怪之者,以告太守趙他。縣捕之,密乃亡去,抵其妹夫雍丘令丘君明。後君明從子懷義以告,帝令捕密,密得遁去,君明竟坐死。


會東郡賊帥翟讓聚黨萬餘人,密歸之。其中有知密是玄感亡將,潛勸讓害之。密大懼,乃因王伯當以策干讓。讓遣說諸小賊,所至輒降下,讓始敬焉,召與計事。密謂讓曰:「今兵衆旣多,糧無所出,若曠日持久,則人馬困敝,大敵一臨,死亡無日。未若直趣滎陽,休兵館穀,待士馬肥充,然可與人爭利。」讓從之,於是破金堤關,掠滎陽諸縣,城堡多下之。滎陽太守郇王慶及通守張須陀以兵討讓。讓數為須陀所敗,聞其來,大懼,將遠避之。密曰:「須陀勇而無謀,兵又驟勝,旣驕且狠,可一戰而擒。公但列陣以待,保為公破之。」讓不得已,勒兵將戰,密分兵千餘人於林木間設伏。讓與戰不利,軍稍却,密發伏自後掩之,須陀衆潰。與讓合擊,大破之,遂斬須陀於陣。讓於是令密建牙,別統所部。


雖然同樣是戰亂紛雲的時代,敘事仍是流暢而不蕪雜,可讀性高多了。文中的楊玄感李子雄...等,隋書皆有傳,查考起來很方便。J.W.Thompson所說的:「這個時期歷史家很少,而且其中沒有一位對那個時代有廣闊的眼界...。」正是〈法蘭克人史〉沒有隋書這種敘事章法及透視全局的視界,也就從而讀之味如嚼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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