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20日 星期五

煉金術士英文版的序

小說「煉金術士」,中譯書名:「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英文版有一篇小序,中文版並沒有有翻出,覺得蠻有趣的,收錄於下:


煉金術士撿起一本書,這本書是某個坐在蓬車裡的人所買的。翻了幾頁後,書的內容是關於納西瑟斯(希臘新神話關於水仙花的典故)

煉金術士曉得納西瑟斯這個傳說:一個年輕男子每日到湖邊注視自己水中的倒影,迷戀倒影的俊美,因此跌入湖中溺水而死。跌落點的湖畔之後開著花,也就是水仙花(narciassus)。

這還不是作者要講述的故事結局。

作者繼續說道:納西瑟斯死後,森林女神來到這個湧著清新活水的湖邊,但湖的眼淚使湖水變鹹了。

女神問湖:為什麼哭?

湖:為納西瑟斯哭。

女神:哦,為納西瑟斯哭並不驚訝,森林女神總是在森林裡頭追著他,但你畢竟是在眼前直接注視他的俊美。

:.....納西瑟斯俊美嗎?

女神:有誰比你更清楚嗎?他不是每天到湖畔注視著他自己?

湖沈默了許久後:我是為他哭了,但我從未注意過他的俊美。我哭是因為每次他來到湖畔,我可以從他眼中深處看到我自己的俊美反射。

多麼可愛的故事啊!(鍊金術士如是想)



2016年5月19日 星期四

記2013Alex Honnold近身觀察






Reel rock 10
影展即將在11/1日在台灣上映,攀岩社群透過各種傳播媒介彼此鏈結與交流越來越快,甚至這些風雲人物也曾到訪過台灣,例如Conrad AnkerAlex Honnold

Alex Honnold
2013九月到訪台灣,並在龍洞的私人行程中,留下一筆龍洞路線的首攀紀綠。詳見 FAhappy ending 5.13a/b by Alex Honnold

http://westietsai007.pixnet.net/blog/post/163390706
至於來訪的底蘊──Alex Honnold攀爬101最終並沒有實現,媒體並沒有追蹤,以下就攀岩者的角度跟大家分享那一次的近身觀察。


2013年九月初,從公關公司接到指令,Alex Honnold即將協同sender film拍攝團隊來台灣就攀爬101進行兩天的勘場,希望可以安排與攀岩者見面並到龍洞攀岩。接著媒體也開始報導Alex Honnold要爬101的訊息,那陣子前後也陸續有一些Alex Honnold攀爬建築物的報導,我的解讀是Alex Honnold對攀爬做一個延伸的演繹嘗試,兩年過去了,101的攀爬最終並沒有實現,Alex Honnold還是回到天然岩場,而攀爬建築物的延伸就此在他攀岩的生涯暫停了。


101的攀爬並非第一次,2005年時法國蜘蛛人Alain Robert也做過嘗試,當時他曾Solo偷爬吉隆坡雙子星大樓等而聲名大噪,但在101最後則妥協用toprope的方式攀爬。我猜測Alex Honnold堅持要用free solo的方式攀爬101,但這也是無法被人所理解的方式,因此最終未能實現。就如同他經常被問的兩個問題:

Aren’t you afraid you’re going to die?
Why do you do this?
這種問題對攀岩者並不陌生,只是程度上的差別罷了。
攀岩會不會很危險?
我們也經常跟朋友家人解釋攀岩危不危險,以及從事攀岩的理由。
那次Alex Honnold一下飛機便直接到岩場與岩友見面並且攀爬,神情雖然略顯疲憊,
但態度謙遜、專注 、話極簡而有親和力。攀爬時縱使路線遠低於其能力,仍高度專注。


隔天我突然想到,何不趁他去勘場拿400 砲去抓些畫面,於是第三天天未亮就去101騎機車繞圈圈碰運氣,結果是沒抓到。
Alex Honnold理解成一個傳攀咖也是對的,從他行李中一大堆各式岩械可以理解。原本是要去龍洞大禮堂區傳攀的,最後在種種考量下還是去了後門。雖然消息是封閉的,上班日的白天還是有很多岩友從校門口逐區搜索到後門地下二樓,大概擠滿了80個攀岩者一起看Alex Honnold爬路線。
Alex
先爬了高檔快扣暖身下一趟就OS笑傲江湖並且很客氣的說「如果岩壁乾一點應該沒有12C...
RP誰與爭鋒後我跑去問他難度他又客氣的說「如果用你們的方法應該有13,如果用我的方法應該只有12C...嘖嘖嘖明明就是降級Alex怎麼這麼會講話啊!


這天最高潮當然就是Alex RP了後門的project
 
 
Alex爬誰與爭鋒下來休息後,被隔壁的project所吸引。Jeremy架好繩後,細心地說明難關位置,Alex 第一趟沒有完攀,Jeremy二試很流暢,但難關太遠也沒有完攀。
 
可憐的Jeremy這條路線在Alex二試,被賣高法給破了應該讓他超悶的不過也多虧Jeremy在場才不會顯得台灣攀岩者如此虛弱…(引用自FAhappy ending 5.13a/b by Alex Honnold一文

看到Alex Honnold墜落是種很奇妙的感覺:原來他也是人啊!

影片中一些驚世駭俗的SOLO與實際近身觀察的感受差距彰顯了什麼?是我心中很大的疑惑。很長一段時間我也很謹慎地在想要不要用這些圖片以及話題去行銷攀岩課程?推崇solo是否有倫理上的爭議?

Solo
的攀岩者 其實很多,但Alex Honnold持續更久,爬得更高,完成更難的路線,這證明了人類有種更專注的心志能力,這種心志能力古代似乎存在,例如拿刀劍互相砍殺的決心、或殉教的僧侶身上那種不畏死的精神力量。但現在也許只能在攀岩的過程找到這種精神力的啟發了。攀岩者都感受得到這種心志能力,只是程度上的不同罷了。
最近讀到一篇關於Alex Honnold新書alone on the wall 的書評,突然想到:攀爬聖母峰是件極危險的事?但一般人卻很少談論風險。我想Alex Honnold也有他計算風險的方式,就如同攀岩者從事攀岩所該計算的風險,並極力避免危險,差異只是在程度罷了,而所共同面對的是不被理解。








2016年5月16日 星期一

射鹿溪溪降







關於溯溪,我一直以來都認為是個不成熟的活動,在我有限而模糊的認知裡(雖然也去玩過幾次水@@),覺得溯溪的發展史上對於溯溪的價值目標是尚待闡述的。 這麼說絕對不是貶損溯溪,而且台灣的溯溪地形與數量大概是獨步全球吧,質量俱優潛力無窮大。話說我搜尋了一下網路資訊,從事這種溪谷攀登的國家人數都非常少,而且大多是從事溪降,而從事溯溪的大概就只有日本,以及直接傳承自日本的台灣了。(若有理解錯誤還請指正)


總之,從一些岩友的閒聊資訊中,大概可以想像玩水性質的非常多,但深入有難度溪谷的則大概100人不到吧?

溯溪的紀錄有所謂的完溯,就是溯到稜線,但沒水的行程一來很無聊,因此就有不少人專門玩溪谷地形,而不強調完溯。再者 ,溪谷地形的攀登難度蠻大比例非常困難,或者是人工攀登都很困難,而且困難地形不論正面攻擊或高繞都非常費時,因此,同樣完溯,但若一直高繞也沒有一個完溯紀錄的統一規則(或是我並不知道,冒犯了@@.


2015下半年就有一群外國好手,看上台灣質量俱優的溪谷,開始從事及發表一系列的溪降活動照片,這就是這次行程的誘因了。直接講結論:溪降的行進速度比較快,絕無攻地形的費時冷場,很有可能會改變台灣溪谷活動的型態。


楊是年輕新銳的登山好手,去過七千公尺的列寧峰,攀岩有5.12a的能力,前陣子去上了一個溪降(canyoning)的課程,看起來受益良多,急於想找條溪流一身手。另外2015下半年有幾位外國的溪降好手陸續在台灣的一些溪流活動,包括射鹿溪,照片很吸引人,大概也被觸動了什麼,於是決定了溪降射鹿溪。

圖說:行程軌跡


我們參考的行程資料是成大山社2011年的紀錄,配合經建版1/25000比例的地圖。

行程、人員、裝備、糧食的計畫與確認到出發為時很短,團體裝備領隊準備,行程與地圖領隊了然於胸,關鍵處的地圖全背起來了(後來證實也是如此)。我唯一的顧慮是怕冷,而且沒有溪谷隔夜行程的經驗。適逢冷鋒過境台灣,天氣預報:屏東的氣溫在攝氏 17-24度區間,冷鋒最強時甚至是在攝式17-21度之間,也就是白天的高溫在21度,我猶豫的是泡水後的體感,最後還是租了防寒衣準備去拼一下。

我心中盤算:有嫻熟的攀岩繩索技巧,以及登山技能,應該是沒問題的,也很期待行程。對於冷這個疑慮,領隊很酷地說:氣冷就是要南下玩水阿

有多南呢?研讀了一下行程與地圖,射鹿溪是隘寮南溪的支流,隘寮溪位於台灣南部,屬於高屏溪水系,高屏溪的最大支流。主流的上游隘寮北溪發源於中央山脈主稜,大概從主稜的大小鬼湖到霧頭山都是源頭。匯集隘寮南溪後始稱隘寮溪。本流在此轉向西北,於三地門出屏東平原,於里港附近注入荖濃溪。 隘寮南溪的流域相對隘寮南溪小很多,其源流的山頭已是中央山脈主稜上的北大武山。隘寮溪的源流區是上述的中央山脈主稜的大小鬼湖南下到北大武山一帶,是台灣南部的多雨中心,年平均雨量高達4500mm以上。由於水量豐沛,泥沙量大,形成屏東平原上最大的沖積扇

如此大的雨量,加上中南部的乾雨季明顯,也無怪乎中高海拔的溯溪行程多在冬天進行,雨季與乾季的水量差別非常地大。

射鹿溪的特色:瀑布、深潭、連續的瀑布、深潭,其中更有百米高的瀑布。這個特色在參考了小比例尺1/100000的地圖後就很清楚從三地門到霧頭山直線距離約15000公尺,海拔從不到100公尺拔升到2700公尺,這同時也是台灣山岳的特色,造山運動與向下侵蝕的運動劇烈,造就了溪谷的魅力與潛力,每個溪流轉折後都可能是個驚奇與挑戰。

車子是從三地門進入瑪家,然後停在舊筏灣,然後踢筏灣泰武步道,又稱平和古道。從名稱可知,古早是一條筏灣社到太武山下登山口的連絡道,另外就是中途會叉路到平和社的遺址。到了往平和社的四叉路口後,我們往泰武的方向找一條最近的稜下切到溪谷,很幸運的,這條稜沿路有砍痕可跟,很順利地在下午兩點切到溪谷。沿溪下行不久後,即遇到第一個約10米的地形,後來的紀錄:

1520~50在樹上架好回收系統後開始垂降,高度約10米。第一次建益垂到峽谷中巨石左的深潭,發現沒有空隙,無法游過巨石,後面的隊員都垂到巨石右側。結論是垂降前地形要觀察好。50分全體隊員垂降完成,緊接著一個三米落差滑瀑。在考慮各種下法後,決定不用繩直接滑下去,刺激但安全無慮。

事實上,在這裡吃足了苦頭,我不會游泳啊,而且第一次有可能死在這裡溺水的念頭,後面的行程就不敢衝第一個了。那個巨石縫能不能通過我觀察不到,怕卡在裡頭溺死。

解開下降裝置後背包一直無法保持平衡,出了很多蠻力,想抓住岩石卻滑不溜丟的。後來是伙伴下來後,再抓繩上攀到巨石上。眼看著伙伴直接跳下滑水道,但水道有個小轉折很怕撞到,這種沒有經驗過的事令我無法判斷,或不肯相信眼前所見伙伴的示範潛藏著許多危險的可能信。......內心戲很短,但彷彿過了很久,最終我還是跳了。



跳下去剎那就進了碧色深潭,腦袋空白之際救生衣後卡著大背包,一直很難平衡,吃了幾口水,慌張用力地撥水,大概有那麼一兩次是被托上岸的。內心顫抖著,心裡吶喊著:為什麼沒有拖曳系統 ,啊....

然後進入一個兩岸絕壁的溪谷,約下午四點,雲障住了溫暖的陽光,任何等待都有點寒意,紮營嗎?一來太早,二來怕半夜下雨溪水暴漲,就繼續了。但後面也沒有確 實記載的營地啊?


記錄:二十米,斜度20度滑瀑。滑瀑中有一巨石,巨石下又是約8米的瀑布與深潭。綁石頭垂降巨石,利用別人留的扁帶再度垂降

這個滑瀑隊友就直接殺下去了,恐懼使能力喪失,我又開始不相信溯溪鞋的磨擦力了。



另一個地形,是一個巨石有懸岩的落差,約十米,一側水流處有斜坡,但繩索會晃回巨石上的固定點,很難固定。

紀錄:1650紀錄中的C.S.瀑,應該是這個瀑布彎來彎去命名?此瀑留有(外國隊伍Taiwan Canyoning Expedition)新的岩釘、新的撤退環,避開瀑布水量垂降較優,可以免於瀑布衝頂。

伙伴在此被衝頂三十秒,同樣心中閃過失溫而死的恐懼。我們隨即在紮營後,討論彼此的恐懼,只有領隊非常淡定。營地雖然離溪谷約六七米高,但回來對雨量資訊的搜尋,若真下大雨,大概只能再爬高一點,然後把自己固定在樹上。另外三個人隔天起床互道恭喜的是:沒有遇到落石。.....整晚難睡的背下面可是一堆碎石長著薄薄的青苔啊,大概地震會落石吧。




紀錄:

D2 2015/12/16天氣晴 午後起霧
0700起床
0915~1000出發。綁樹垂降,回收系統時遇到繩索卡住石縫問題。沿溪左岸樹林上攀回垂降點解決問題。


1040出峽谷,抵達寬敞匯流口。往前200公尺即是百米大瀑布,站在瀑頂有軟腿的感覺,瞬間高度落差感非常震撼。百米瀑左側為崩壁,看似不好腰繞。午餐後決定放棄腰繞直接上切舊平和社。


和平社規模很大,蔓草之中少說有三十戶石板屋遺跡,那撥不開的還不知有多少,原住民被強迫遷徒的歷史反應其文化劇烈變遷,而永遠地消失了吧,我們驚奇地走入舊平和社,被遺址震撼曾經有人在此生活著,而並不是久遠以前。




舊平和社後,古道平整坡度平緩,在四叉路又住了驚恐平復的一晚(只有我啦),行程就結束了。我查了一下台灣登山史:
明治35年,1902年森丑之助溯隘寮溪,經takubun(屬排灣族,今屏東縣三地門鄉德文村)蕃地、巴里山社、及內本鹿社,再經內本鹿社出卑南,這是第一次橫斷中央山脈內本鹿線。

這大概是溯隘寮溪最早的紀錄,不過可能是隘寮北溪,聊備一格。


寫於最後的是,溪降非常刺激,但同時也具有高度的技術性,會游泳會受過基礎溯溪訓練絕對是必要的。


圖說:百米瀑上方






2016年5月9日 星期一

志佳陽大山與一首鄭愁予〈雪山莊〉的詩


志佳陽大山其實並不大,一直以來並沒放在優先考慮的登山計畫中。另外還有個原因,早年的紀錄在司界蘭溪一段 記載得很模糊。於是雪山山脈僅剩志佳陽大山未登頂時,開始閱讀相關的資料,其中包括一首鄭愁予題為「雪山莊」的詩。


在稜線上的森林界線前,行程記載著一個「雪山舊山屋遺址」令我感到興趣。原來最早攀登雪山的山徑是從志佳陽大山稜線上雪山的,而且在日治時期的大眾登山時代(1926-)已是一條大眾化的登山步道。走過志佳陽大山上雪山下七卡山莊的行程中,很容易比較出兩條稜線的相似性。

從資料上猜測,雪山東峰稜線的登山步道,最早大概要在1963年武陵農場成立後才開闢出來的。雪山之於許多人高山啟蒙的鄉愁記憶如:二葉松林的之字路、哭坡短箭竹、雪山東峰、黑森林等,志佳陽大山稜線都有,日治時代大眾登山者燴炙人口的雪山經驗,想必是一些相似的景致,卻有著不同的名稱吧!不同的是,雪山舊山莊遺址位於冷杉黑森林內,另外,志佳陽大山登雪山的山徑並沒有經過圈谷。
眾多資料裡頭,現代詩人鄭愁予的一首詩「雪山莊」的附注:「壬寅中元夜雨後露宿雪山莊廢跡,此詩道蘊焉.....雪山,台灣次高山,...日人築木舎於峰下,今已圮沒。」提供了一些線索,與出發前的想像。
壬寅年是武陵農場成立前的1962年,距1945年日本投降不到20年,雪山莊已頹圮成一片廢墟。
鄭愁予的名氣太響,很容易忽略了他也是個登山客。

2015
年十月,排了志佳陽大山到武陵農場的三天行程。這個行程不論是正走逆走都很推薦,行程也很鬆,但事實上不符合現在快速攻山頭的想法,這個行程比較少人走,單攻志佳陽大山的則非常多。我約了兩個畢業不久而且體能非常優異的學弟,除了登山外,另一個目的是透過這個行程測試與訓練下一個行程的體能狀況。但從台北出發問題就產生了。
半夜兩點自己開車到了環山部落的平等國小,於是在走廊打地鋪準備小睡一下。學弟臨時說,為了某種原因可否改為走兩天的行程?於是就失眠了,整晚翻來覆去,估量走兩天的話,我自己體能會被托垮(再次強調,兩位學弟的體能在三鐵是可以拿名次的@@),於是我提了一個折衷的方案:他們改為單攻,我則按原計畫走,兩位學弟下山後,順便把車開到七卡登山口(我剛好有帶備鑰@@)。備案很快就拍板定案了。


1634峰 在平等國小


司界蘭溪谷與大劍山


由於一開始我們就分隊走,我請兩位學弟幫我背兩公升的水到瓢簟山屋,瓢簟山屋之後,就是我一個人solo了。


清晨的天空晴朗,1634峰被灑上金色的陽光,司季蘭溪谷中可見大劍山,但這個仰角沒什麼氣勢,不若梨山的展望角度。附帶一提的是從中橫上可以清楚地眺望雪山到大雪山的稜線及百岳的山頭,最醒目的莫過於佳陽山,一瀉千尺的岩壁,宛如一把銳利的扁鑽,若說是把想像的插天利刃,佳陽山更適合這個形容。第二印象大概就是墨綠色稜線上的防火巷了。從馬武霸山稜線,依次往西是志佳陽大山、武加加難山以及大劍山前的推論山稜線。

從平等國小到流籠頭這段水泥路兩旁盡是果園,種著高單價的甜柿,水泥路堅硬令腳底走起來不舒服,沒有人想多走這一段,登山客走林道的黑話叫「踢」,這段路我是紮實地踢過,因為登山客有時太多,車得停很遠。


踢林道與K高度(K是走陡坡的另一種黑話)有點不同,林道通常坡度較緩,又距離很長,就得聊天打發時間。這段水泥路以及接著沿司季蘭溪的路到登山口大概需時兩小時,有個朋友就跟我聊著這些果園的故事。
據說二三十年前,環山落落是個寡婦村,男人都因為噴灑農藥而且不懂得保護自己,肝硬化死亡。近者則是十幾年前,的梨枝蟲害,據說原本的插枝都從日本進口,有一年因為大陸的梨枝比較便宜,就進口的全部的梨枝,但結果期時全發生了蟲害,那年的種梨的果農全部血本無歸。

登山就是脫離原本生活型態的瞎哈拉,從兩個故事當作聊天的開端,漸漸聊到一些環山部落被日軍征服以及遷徙的悲慘歷史,然後又從一首「浪子麻沁」的詩,關懷起原住民的一些文化適應的問題。拉拉雜雜又即景聊了些詩以及高山果園的開發與環保生態......這路可直長啊!

雪融後 花香流過司界欄溪的森林
延著長長的峽谷 成團的白雲壅著
獵人結伴攀向司馬達克去
採菇者領著赤足的婦女
在高寒的賽蘭酒 起一叢篝火。。。。。(浪子麻沁)



這詩一開頭很有牧歌情調,大自然景物則很寫實,司季蘭坡度很緩,峽谷幽長,就算突兀凌亂的鐵皮屋以及果園,仍可感受司季蘭溪的溪谷之美。賽良酒則是志佳陽大山稜線上的一個舊時獵寮。


修好所有的籬 結新的筏
起得早早的小姑娘 在水邊洗日頭
少年的泰耶魯唱出冬藏的歌
而卻不見了 那著人議論的
那浪子麻沁


他去年當兵 今年自城市來
眼中便閃著落漠的神色
孤獨 不上教堂 常在森林中徜徉
當果樹剪枝的時候
他在露草中睡覺
偶爾 在部落中賒酒 向族人寒喧
向姑娘們瞅兩眼


部落生活有著部落的步調,麻沁卻不再走著部落的生活步調。


三月的司介欄溪,已有涉渡的人
雪溶後柔軟的泥土 召來第一批遠方的登山客
浪子麻沁 該做嚮導了
該去磨亮他尺長的番刀了
該去挽盤他苧麻的繩索了
該聽見麻沁踏在石板上的
勻稱的腳步聲了


早期原住民擔任登山嚮導。


採菇者已乘微雨打好了槽
少年和姑娘們一齊搖著頭
哪兒有麻沁 那浪子麻沁
「哪兒去了那浪子麻沁!」
面對著文明的登山人
全個部落都搖起頭顱



原住民原本只採集打獵。


全個部落都搖起頭顱
無人識得攀頂雪峰的獨徑
除非浪子麻沁
除非浪子麻沁
無人能了解神的性情
亦無人能了解麻沁他自己
有的說 他又同城市當兵去了
有的說 雪溶以前他就獨登了雪峰
是否 春來流過森林的溪水日日夜夜
溶雪也溶了他
他那 他那著人議論的靈魂



詩的末尾顯然說明了浪子麻沁縱使有天賦的優異才能,仍被平地文明的影響而依違於部落與平地之間。
浪子麻沁的詩以及小說,在以前資訊貧乏的時代曾滋養了許多鍾情於自然文學的心靈,感嘆的是之後好像也很少看到令人感動的台灣山林書寫,大概就只有寫浪子麻沁小說的徐如林,以及楊南郡先生一系列研究翻譯的作品了。


為了趕行程,通常登山都很早出發,下山後很疲累,會盡可能快速離開山區,回到舒適的都市,因此很難有機會與山區居民接觸。能夠印證(其實是想像)
的就僅剩賽良酒營地了。季夏日照長,果然一日單攻志佳陽大山的人不少,抵達瓢簟山屋大概是四點。營地與山屋空無一人,而且沒有可關上的門,我猶豫了一下,然後自己覺得是犯傻了,這時沒辦法猶豫什麼,今晚很清楚大概是獨自一人了。整好的露宿袋睡袋與地墊後,覺得有點疲憊,攤開睡袋蓋在身上竟沈沈地睡了一覺,今天早上可是六點就出發了啊。




沒有門的瓢簟山莊


睡醒後天色仍亮著,於是往回走到展望處去試新辦的4G有無訊號,PO文在FB上,然後煮晚餐。吃著吃著越吃越渴,喝了不少水止渴,然後我就猶豫跟恐懼了。這三公升的水我到底要怎麼使用,明天只留一公升的行進水夠嗎?還有明天早上呢?
緊急地收束心神後,趕緊找回以前的訓練,明天的一公升絕對夠,中午到雪山舊山莊遺址,一定可以找到水源(怕得就是找不到@@)。


吃完飯後,望著漆黑的屋外,又對關不上的門開始上了心。山屋是百岳攀登時期的鐵皮屋式,同樣形式的早已都改建了,此處雖然在稜線上,卻是個雙股寬稜的凹處,箭竹也夠高,因此非常避風,至少今天無風,氣溫也不冷。於是從記憶中翻出以往獨登的經驗告訴自己,別怕,這些都經歷過,有經驗值的,而且天氣很好,一切都在登山計畫中。


恐懼平伏後,睡意卻一直不來,很累嗎?其實還好,只是睡眠不足。體能是有點衰退,但行進的速度控制得很好,真的不累。但我始終翻來覆去的,於是翻開睡袋出山屋去看星星。遠方中橫與梨山的燈光跟頂上的星光一樣璀璨,我卻開始想起與前女友分手的事,沒有理由的解釋與分手到底是為了什麼?四周六合很寂靜,偶而傳來很遠很遠的卡車引擎聲,突然明白了無預警的背叛得先是出軌,而連狗都帶走。我感到難過與恨意,但沒有哭,回到家卻掉眼淚了。


這個晚上就這樣糾結著,一夜難睡,而且彷彿有人聲.....想著職場與愛情的被折磨,我還怕這些鬼怪嗎? 我是堅定的無神論者。






隔天一早,金黃色的陽光比吐司煎蛋被剝開的蛋黃還可口,很久沒登山遇到這等好天氣了, 而且先聽到不遠處隱約的交談聲,接著看到遠處接回稜線路徑上的小紅點,果然昨天晚上並非疲累恐懼導致的幻聽。這有同時令我感到失望,我冀望一種無人同行的獨登。


志佳陽大山三角點離瓢簟山屋並不遠,從山屋出發,山徑接回稜線就快到了。攻下這顆有點小興奮,因為雪山山脈就算完攻了,不過沒什麼好東西可慶祝的,抽根煙,喝點可樂就繼續走了,太陽很大而且無遮蔽。穿著風衣有點悶,於是決定穿短袖排汗衣拼一下,然後在手臂上補防曬乳液。草坡距離並不長,視線已可見到冷杉林了,速度與時間保持得很好,於是水就按正常應攝取的步調去喝。但偶而走進陰影,還是有一絲冷顫,這種冷顫有種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那種感覺。
路徑進入冷杉林後大致在稜線上,跟雪東線黑森林不太一樣,晴空的陽光灑進冷杉林與雪景是黑森林最美的景致,但一絲絲的溫暖陽光還是比雪景的黑森林來得暢快,而且快到舊山莊遺址了,而最開心的是可以煮加蛋青菜的泡麵與一杯黑咖啡,行進糧的士力架與甜餅乾吃得很膩,雖然我容忍度很強大。





抵達舊山莊遺址時,已經有兩頂搭好的帳,從時間估算,早上的人聲行進速度非常快,不可能並行了,而這一隊去攻雪山的僅會交錯而過,完全符合獨行的預期滿止狀態。


下山後我重讀了鄭愁予的「雪山莊」一詩,用登山的經驗才讀懂了,關鍵就在附註的說明:壬寅中元夜雨後露宿雪山莊廢跡



詩的開頭先點明山莊的位置、現況以及雨後的夜間景致。


萬呎的高牆 築成別世的露臺
落葉以體溫 苔化了入土的榱樑
喬木停停 間植的莊稼白如秋雲
那即是秋雲 女校書般瓢逸地撫過
群山慵慵悄悄



然後是露宿烤火的寒冷,對於身體的感受以及意志與寒冷的對抗感受有奇特的描述
夜寒如星子冷漠的語言
說出遠年震慄的感覺
對於濡濕的四肢
篝火像考古的老人
一如我們的疲憊 被意義之神審訊
其不知虛無也成化石 在我們這一紀
在雪埋的熱帶 我們的心也是星子
在冷漠的相對中留存


最後是新雨後的雲與月的浪漫比擬

而傍著天地 喬木於小立中蒼老
惟圓月以初生赤裸的無忌
在女校書的裙邊邀幸
看來……若一隻寵物
一副 被時間寵壞了的樣子


不到12點,吃完午餐開始要攻雪山了,這時候女校書開始不太想溫柔對待的態勢,我心想著我不是寵物而且不想成被吞嚥的獵物。
出了冷杉林後,路徑的坡度開始陡升,仰望崢嶸的裸岩實在很難想像路徑的大概走勢,路跡在圓柏林都還算可辨識,進入裸岩區就僅能靠著路感以及疊石與低伏圓柏與矮灌木上的路標了。陡升坡度的展望也使得來時路的稜線呈現得很清楚,但雲很快地湧了上來,塗去了這清楚。偏偏碎石又有點滑,股四頭肌因坡度開始感到一絲疲累,而且呼吸被高度所拖累,速度變得很慢,心志專一地小步緩走與加深呼吸。這種假山頭雖騙不了老手,但還是能有效地切斷那一鼓作氣,逼得我時間一到就休息。雖然我已看到即將進入雪山三角點附近的低矮圓柏白木灌叢。那死去的圓柏晴天裡看起來虬結蒼勁,去了陽光卻顯得像是古戰場的陰森白骨,而且是死傷慘重那種大戰役。

雖然雲湧上來看不見遠景,但休息在裸岩的斜坡,看起來是有幾分驚險,於是我趕緊再PO張照片上FB


除了怕下雨外,對這種初見面的行程是帶著點亢奮的情緒的,但隨著即將到達雪山主峰三角點,這種亢奮情緒就結束了,接下來下圈谷的路令膝蓋疼痛,黑森林則是又臭又長。我一度想在黑森林營地再紮一晚,但最後還是衝到三六九山莊,於是意義上的行程其實在雪山主峰就已經結束了。






志佳陽大山起先是原住民的獵場,然後在1923年由日本人伊藤太古衛門氏一行的治水調查隊岳界首登。



日本台灣山總幹事沼井鐵太郎1927年(昭和2年)首次攀登大霸尖山,後來在1928年(昭和3年)發表一篇《關於攀登大霸尖山之考察與實行》文裡描述:……這神聖的稜線啊! 誰能真正完成大霸尖山至雪山的縱走, 戴上勝利的榮冠, 敘說首次完成縱走的真與美?


查了一下 沼井的台灣登山小史,這勝利的榮冠不久後,在1931年由日本人北田正三氏戴上,然後由志佳陽稜線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