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30日 星期五

戰國策讀後




戰國策的來源不一,從劉向的編輯序錄說明即可得知。因此沒什麼理論基礎,也就是一些經驗累積智慧,從而戰國時代的縱橫家大概就各自據以做為教學的範本或激勵精神的教材,因此就來源不一,時間一久也沒什麼考證,人名與事實的張冠李代自然就非常地混亂。


儒家歷來批評這書的內含是詭譎的詐術,劉向在戰國策的書錄反駁儒家觀點對戰國策的批評:

....雖不可以臨國教化,兵革救急之勢也,皆高才秀士,度時君之所能 ,出奇莢異智,轉危為安,運亡為存,亦可喜,皆可觀。


這種可觀不僅來自於文中所含蓄的詭計,立即可預見的效果從而決定了文章的風格,這些戰國的策士可得在對君王的演說中快速吸引君王的注意,因此文章風格曉暢清晰。後期如荊軻刺秦等慢慢地就出現一些具有文學況味與結構完整的故事,荊軻刺秦王幾乎已是成熟的微小說了。


不過這種文學形式並沒有得到發展,在班固的漢書藝文志裡一筆直接打入稗官野史。以後的文學史中零星地出現在如酉陽雜俎這類的書中。也因此戰國策歷飲不被重視,都快散佚了。


《戰國策》沒有散佚毋寧是個奇蹟,兩千年的歲月終究有慧眼者披沙瀝金,發現其價值而保留了下來。獨具慧眼的一個是劉向,另一個是曾鞏。


曾鞏的戰國策序:

 劉向所定戰國策三十三篇,崇文總目稱十一篇者闕。臣訪之士大夫家,始盡得其書,正其誤謬,而疑其不可考者,然後戰國策三十三篇複完。
  敘曰﹕向敘此書,言周之先,明教化,修法度,所以大治;及其後,謀詐用,而仁義之路塞,所以大亂,其說既美矣。卒以謂此書戰國之謀士,度時君之所能行,不得不然;則可謂惑於流俗,而不篤於自信者也。
  夫孔、孟之時,去周之初已數百歲,其舊法已亡,舊俗已熄久矣;二子乃獨明先王之道,以謂不可改者,豈將強天下之主以後世之不可為哉?亦將因其所遇之時,所遭之變,而為當世之法,使不失乎先王之意而已。
  二帝三王之治,其變固殊,其法固異,而其為國家天下之意,本末先後,未嘗不同也。二子之道如是而已。蓋法者,所以適變也,不必盡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此理之不易者也。故二子者守此,豈好為異論哉?能勿苟而已矣。可謂不惑乎流俗而篤於自信者也。
  戰國之游士則不然。不知道之可信,而樂於說之易合。其設心注意,偷為一切之計而已。故論詐之便而諱其敗,言戰之善而蔽其患。其相率而為之者,莫不有利焉,而不勝其害也;有得焉,而不勝其失也。卒至蘇秦、商鞅、孫臏、吳起、李斯之徒,以亡其身;而諸侯及秦用之者,亦滅其國。其為世之大禍明矣,而俗猶莫之寤也。惟先王之道,因時適變,為法不同,而考之無疵,用之無弊。故古之聖賢,未有以此而易彼也。
  或曰﹕「邪說之害正也,宜放而絕之。則此書之不泯,其可乎?」對曰﹕「君子之禁邪說也,固將明其說於天下,使當世之人皆知其說之不可從,然後以禁則齊;使後世之人皆知其說之不可為,然後以戒則明,豈必滅其籍哉?放而絕之,莫善於是。是以孟子之書,有為神農之言者,有為墨子之言者,皆著而非之。至於此書之作,則上繼春秋,下至楚漢之起,二百四十五年之間,載其行事,固不可得而廢也。」
  
曾鞏打劉向打孔孟都沒有很用力(或用對力),最後只就聖人之說的反面肯定戰國策存在的價值,.........XD,但孟子在戰國時可也有些策士的氣味,那是時代使然啊。而儒家在戰國時代可也沒在政治上混出點實質的成蹟。不妨看一下荀子富國篇:


萬物同宇而異體,無宜而有用為人,數也。人倫並處,同求而異道,同欲而異知,生也。皆有可也,知愚同;所可異也,知愚分。埶同而知異,行私而無禍,縱欲而不窮,則民心奮而不可說也。如是,則知者未得治也;知者未得治,則功名未成也;功名未成,則群眾未縣也;群眾未縣,則君臣未立也。無君以制臣,無上以制下,天下害生縱欲。欲惡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則必爭矣。故百技所成,所以養一人也。 ....


理論說法謹嚴,但就一整個很不動聽,不是嗎?







讀史筆記:漢書卷八十宣元六王傳──另類禁書令




諸王傳通常篇幅不長,內容都蠻無聊的,印象大概就如《二十二史劄記》卷三第四十七條:漢諸王荒亂。


宣元六王傳裡頭倒是有一則蠻有趣的,東平思王劉宇,漢元帝的弟弟,元帝即位,遣就國,年紀很小應該還未滿二十歲。犯了罪元帝也不跟他計較。

後來劉宇跟他媽(宣帝的眾多小三之一)不太和,竟勞動元帝賜璽書排解,元帝書中還勸王太后別太計較,飯得吃香點別餓著了。漢書還少見這種瑣碎的日常小事。


劉宇深得韜光養晦之道:

宇立二十年,元帝崩。宇謂中謁者信等曰:「漢大臣議天子少弱,未能治天下,以為我知文法,建欲使我輔佐天子。我見尚書晨夜極苦,使我為之,不能也。今暑熱,縣官年少,持服恐無處所,我危得之!」比至下,宇凡三哭,飲酒食肉,妻妾不離側。


治國多辛苦啊!擺明了對政治沒興趣,有酒肉有女人抱就夠了。


劉宇應該是有些文化素養的,就跟侄子漢元帝要史記和諸子來看,沒想到朝廷竟然不給:


後年來朝,上疏求諸子及太史公書,上以問大將軍王鳳,對曰:「臣聞諸侯朝聘,考文章,正法度,非禮不言。今東平王幸得來朝,不思制節謹度,以防危失,而求諸書,非朝聘之義也。諸子書或反經術,非聖人,或明鬼神,信物怪;太史公書有戰國從橫權譎之謀,漢興之初謀臣竒策,天官災異,地形阸塞:皆不冝在諸侯王。不可予。不許之辭冝曰:『五經聖人所制,萬事靡不畢載。王審樂道,傅相皆儒者,旦夕講誦,足以正身虞意。夫小辯破義,小道不通,致遠恐泥,皆不足以留意。諸益於經術者,不愛於王。』」對奏,天子如鳳言,遂不與。


朝廷的態度很有趣。對諸子與史記的評論是符合漢朝官方的意識型態的,更防著諸王利用地理書興兵作亂。從劉宇求書的舉動可以推測,諸子是買不到的,都藏在皇家圖書館裡(見漢書藝文志),民間流通極少,有也是各守一經或一說,搜集起來費時費力可能也費錢。


朝廷也不用禁書,不給你你就弄不到了。

2011年12月29日 星期四

讀長阿含經卷三.四遊行經(中下)筆記




以「人生最後一程」為敘事主軸的文本並不多見,必要的條件得是個知名人物,如馬奎斯的小說《迷宮中的將軍》及卡山札基的《基督的最後誘惑》,有趣的是四福音書也是。

讀者預知主角的死亡,從而敘事的開端即開始蘊釀死亡的高潮。《遊行經》就是這個味道,篇幅並不長,結構很完整。若與《四福音書》比較還蠻有趣的,佛陀預言自己即將死亡,他在等待一個特別的時機.......

就在佛陀行將寂滅之際,隨侍的阿難對地點產生了不同的意見:

爾時。阿難即從座起。偏袒右肩。長跪叉手而白佛言。莫於此鄙陋小城荒毀之土取滅度也。所以者何。更有大國瞻婆大國.毗舍離國.王舍城.婆祇國.舍衛國.迦維羅衛國.波羅奈國。其土人民眾多。信樂佛法。佛滅度已。必能恭敬供養舍利。


佛陀為阿難說了一個大善見王的故事:


  佛言。止。止。勿造斯觀。無謂此土以為鄙陋。所以者何。昔者。此國有王名大善見。......

阿難。彼玉女寶撫此言頃。時善見王忽然命終。猶如壯士美飯一飡。無有苦惱。魂神上生第七梵天。其王善見死七日後。輪寶.珠寶自然不現。象寶.馬寶.玉女寶.居士寶.主兵寶同日命終。城池.法殿.樓觀.寶飾.金多隣園。皆變為土木。
  佛告阿難。此有為法。無常變易。要歸磨滅。貪欲無厭。消散人命。戀著恩愛。無有知足。唯得聖智。諦見道者。爾乃知足。阿難。我自憶念。曾於此處六返。作轉輪聖王。終措骨於此。今我成無上正覺。復捨性命。措身於此。自今已後。生死永絕。無有方土。措吾身處。此最後邊。更不受有。

這個故事也許是編輯杜撰的以傳達教義,但佛陀的態度肯定是真切的,最後這段佛陀對故事所下的結論,二千年後讀來仍非常的感動。


故事的結尾結束的很突然,人世間繁華如大善見王者,憬悟回頭,過往不過宛如夢幻泡影,寓意闡述了佛陀的教旨。接上來的八分佛骨跟福音書裡耶穌復活後的記載有異曲同工的書寫結構。


佛經、聖經除了傳達一種信仰外,佛經多了「誦」的目的,因此看遊行經的經驗就很不同於坊間的暢銷書.小說之類的。因此還原當初佛經集結與中文譯者就文本的寫作與編輯都非常地嚴謹,而且結構流暢,若從書店暢銷書的製作過程去比較,這些不求名利的無名作者實在令人佩服,只能用「信仰」解釋這種行為了。